沉迷

　　很多年的夏夜都能听到蛙鸣

　　无论是水库、公园湖，还是景观池

　　鱼和水草在黑暗中

　　怀素在芭蕉林洗砚台。周敦颐泛舟在莲花旁

　　昨夜醉酒后，一切惊动变得细微，只剩下远离仕途的

　　古人远离情爱。牧童咂着嘴巴，背影被框在水墨画

　　听不到嘹亮的劝酒声、窃窃的对白，只是那个人

　　递过一块格子手帕，并排走进昏黄

　　因为等他们从巷弄走出来

　　我几乎废掉半生时光

　　年轻的绝症患者

　　绝症女人抬头，群鸟飞绕在超市楼前

　　小半块天穹，像月亮空落的池塘

　　四周点缀着黑影。没有情欲再可点燃日子

　　也没有匀称的肢体，手从肩膀滑落耻骨

　　只剩隐痛、腐烂和感知迟钝

　　痛是尖锐的，但感知麻木

　　倦容的母亲坐姿疲沓，剥开甜橙皮

　　递给智障女儿果肉，在与她并排坐着的右长椅上

　　女儿披散着美丽的长发，她不敢形容

　　但庆幸来不及产下，来不及担忧

　　一个女儿在这世道的经历

　　她即将带走，身体的芬芳、煎熬、寂寞

　　烧毁与他人的书信、允诺、身份证明

　　丢弃那些穿旧的内衣

　　她举止一新，只为赴死

　　猎物的命运

　　说好在生活里各就其位。她背过灯塔

　　“除了生活还能怎样？”他往后退却的姿态

　　（像个女人）惶恐充满引诱

　　——这只被重伤的野禽，躺在芦苇丛中

　　忍受同伴离去。冬日将至

　　她挺胸走到光亮照不见的地方

　　她会遇见美好的清晨，好运只需等待

　　灯塔下，只有青蛙、蜥蜴、田鼠

　　奔波于广阔的郊野。他的无力感那么动人

　　被迫害的无辜者，等着拾捡他的猎人

　　她想回去唤醒他！

　　她想回去！她想唤醒他！

　　把所有冬日的尸体搬离他

　　让雨露、花朵这些俗物

　　遮盖他，爱护他。可她转身敏捷

　　没有回头的破绽。镇定地相信

　　季节轮回，万物顺其自然

　　冰箱的意义

　　多日不清理的冰箱

　　面包长出青霉

　　水分多的瓜果烂成一滩液体

　　除非当作生肉放进冰冻室

　　颜岺坐在办公桌旁

　　长时间盯着墙上挂的

　　《永州市城市总体规划图》

　　花花绿绿的版块现在还是新鲜的瓜蔬

　　将来山林和水域被拥挤

　　也如同婚姻被挤兑

　　她找不着人惋惜腐烂的食物

　　手机里躺着的号码才安静

　　躺着的身体也会

　　但退休还远，死亡未知

　　生活如同巨大的冰箱

　　此刻无法诉说的部分

　　因为不再相见

　　我失去描叙云雀颤栗的能力

　　它曾传递你的起伏

　　当我的手从它的羽毛

　　深入到温热的肉体。隽永的钢琴声

　　都聚齐在指尖，等待指令使自己变成一个温暖的人

　　你不可能再遇见的那个人

　　——渐渐长出晒斑，执着制度与理想交替

　　转换的多重人格。你应能感受到突如其来的闪亮

　　转眼山峦暗淡

　　我们寻求过庇护

　　现实如此坚硬。蚌壳也无法形容

　　软体动物的哀伤和冷漠

　　冷杉、河流、榉木、水葫芦

　　无为、平等、空相、花喜鹊

　　听雨

　　整个星期雨令睡眠跳脱

　　没有驯服的野马，拉着缰绳奔跑

　　远方的践踏近在耳畔

　　草俯倒下去，有羚羊冲出来

　　我放慢着心思数围绕着它飞旋的蚊虫

　　再不能相信了，冬天已近到眼前

　　伸出床榻的手，在空洞中游弋

　　我醒着，听你说遇见我多好，缓缓的流水

　　几年前我们听着水草缠绕

　　当我们沉重，便试图减去爱情

　　留着气力免除被世间扼杀

　　如此我们萎缩了

　　世间多少呼唤灌入，你我建立的博物馆

　　旧物呈堂，诉说崩塌如何一一实现

　　不能再信任，曾睡在甜蜜里

　　等你翻转身体，压在我的长发上

　　整夜我都不能动弹

　　害怕把你吵醒

　　来源：《诗刊》2016年9月号下半月刊“银河”栏目